给我一颗悬而未决之心

厄休拉死了。不作为一个英雄,而是一个同性恋。


所有事情都在走到了我所能想到最差的一步。民兵,笑话。黑色剪影,死得不体面至极。巴朗,烂醉如泥,我没有埋怨过他。而我自己,我不再是英雄、也不再是警察,我的世界已经陷入荒诞的深渊——我想到大约四十八小时前,我还在和厄休拉打电话,心底还有那么一点悸动和期盼,好像这点天真的情感能和蒙面英雄生活兼容似的。


我后悔了,但说不出在哪里后悔。我从不是个怀疑主义者,而是一直像个被上了发条的务实主义者,但生活的空洞正在蚕食我所相信的一切,我已经不再感到悲痛了,只是瘫在单人沙发上、停不下地思考错出在哪里,无力面对眼前的光怪陆离。


毫无征兆地,我想起民兵拍的那张合照,准确说是聚光灯闪烁的那一瞬间。莎莉笑得几乎是有点放荡了,而爱迪的微笑一如既往透着点恶毒,我那时觉得他俩怪怪的,现在看恰恰相反,世界是什么样,他们看得明白,厄休拉也是,但她尝试反击,所以她死了。而我,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,说不定我要带着这个疑问入土。


在听完那盘录音之后,巴朗和我都干巴巴的。我回到家里,而他估计要继续去喝那瓶威士忌了,对酒精的渴望已经渗到他的骨头里,简直叫人怀疑他瘪瘦的身材能否盛得下那么多酒。我再见到他是在民兵的新任务里,那是三天之后了。


现在我们只有五个人,说实话,这也没太大影响,从那个中国烟花的案子开始,我们一起出的任务多是营销的噱头,让那群媒体和莎莉的老公吸血用的。判官和尼尔森是主力和先锋,已经在仓库周围埋伏好准备突击;据尼尔森说莎莉是机动成员,但是大家都知道,厄休拉的新闻让女蒙面英雄的形象大受打击,这时候最好让她避避风头。巴朗是侦察兵和空中火力,而我为尼尔森他们殿后。分配的时候,莎莉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挂满了尴尬和疲惫,也不知道厄休拉的死对她有什么打击,明明她们好像有吵不完的架。


这时候,我正站在仓库楼顶的天台上,帮巴朗调试他的装备。天,他又拿了一壶酒上来,不过至少目前他还没醉呢。我心里烦躁,更弄不好他那对宝贝翅膀,但巴朗是个好性子、大智若愚的人,他向来包容我的失误。


“心情不好,荷利斯?”


“有点吧,我猜。”


我不太想谈论这件事,但他还是说了下去。


“我知道厄休拉对你来说是特别的。实际上,她对我也是,她那么高尚,这个畸形团队里最像理想英雄的那个。”他打了个嗝,接着说,“我们做不到像爱德华一样,去亚洲抽着雪茄打机枪,那种生活需要我们彻底清醒、彻底绝望。我们也没法成为厄休拉,她和爱德华一样生下来就看穿真相,但她不放弃任何一个洗涤自己的机会。”


我觉得他说得很好。我,尼尔森,巴朗,我们向来是卡在不尴不尬的地方,算不上单纯更算不上成熟,或许尼尔森还好一些。我们站在局内局外的临界点上,某种程度的旁观者,又身在飓风中心。抛开漫画书里宣传的美国面孔,我们算得什么?


但巴朗经常给我答案。我越来越认识到他表面很傻,但他有自己的聪明劲儿,或许那个答案不能让我醍醐灌顶,但他是一个绷带,至少算是缓解现状、解决了恶化的伤口。他的口齿有点不清晰地说,“别像我一样喝酒,毕竟你也不用飞是吧…只是要记住,如果你一开始就不可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,那就别找了,求索只会让你陷入无尽的怀疑和自我否定,过得浑浑噩噩一些总是有好处的。”


我忍不住问他: “你怎么做到的?满足于模模糊糊?”


巴朗笑了笑,他长得很善,眉眼低垂、温和无害,清醒的时候反而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,但只要给他灌上一点酒精,他的双目就会有神起来。曼哈顿的灯火和港湾咫尺之间,倒映在他醉酒而迷蒙的眼睛里,但我得时刻提醒自己这不好——只有被酒精麻痹的时候,我最好的兄弟才有点正面情绪,他现在的自信和勇气是借来的。可没人能说他什么,他每次跃下高楼都有可能摔死,那双蛾子翅膀太脆弱了,而他归根到底是个普通人类。


“唉,荷利斯,你每次想着关于我的事情就会看我的翅膀,即使不穿着制服也会,都成习惯了。”


我不好意思地轻拍了两下大腿。


“我的意思是,你得保持微醺的状态。不过你这么个清醒的人,也许是灌不醉的。”


我和巴朗能看见目标已经靠近仓库门,他抖了抖翅膀,站在了顶层边缘。海风很大,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还有些发颤,但他还是侧过头对我说: 


“兄弟,有时候我看着你的脸,很希望你不要死于非命,我希望你死得好好的。”


蛾人向前轻轻一跃,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平台上。我连忙往下伸头,果不其然他的飞行又成功了,那对翅膀开始滑翔。


盯着巴朗的身影,我喉咙里有点奇怪的感觉,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卡在里面。但那黄油恐怕已经变质了,还有一点酸和苦的味道。

2022-08-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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